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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仇恨源自人们对自身的厌恶”:前新纳粹组织领导是如何转变的?



速读:你成长在一个充满爱的家庭,没有任何仇恨和种族主义的基因,为什么在14岁的时候会突然变得激进,成为宣扬暴力和白人至上的仇恨组织的一员呢? 我和他聊了聊自己的家庭,希望他知道,我已不再是那个喜欢惹是生非的少年,也为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感到羞愧。 这还是在夏洛茨维尔(2017年发生在夏洛茨维尔市一场暴力集会上的惨剧,一名女子遇害)、查尔斯顿(2015年6月17日晚发生在查尔斯顿一座教堂的枪击事件,导致9人遇害)和威斯康星锡克教寺庙枪击事件(2012年8月5日发生的枪击事件,包括嫌疑人在内至少7人死亡)之前,我试图抓住每一个机会和旁人聊天:“朋友,我曾经也是一个崇尚白人至上的种族主义者,你应该听听我的故事。
现年47岁的克里斯蒂安·皮乔里尼(Christian Picciolini)是一位屡获殊荣的电视制作人、公共演说家、作家、和平倡导者和前新纳粹组织领袖。他同时也是“自由激进主义项目”(Free Radicals Project)的创始人,该项目旨在帮助人们脱离仇恨及暴力极端主义。今年2月,皮乔里尼出版了新作《打破仇恨:对抗极端主义新文化》( Breaking Hate: Confronting the New Culture of Extremism )。

你成长在一个充满爱的家庭,没有任何仇恨和种族主义的基因,为什么在14岁的时候会突然变得激进,成为宣扬暴力和白人至上的仇恨组织的一员呢?

克里斯蒂安·皮乔里尼: 14岁的我就是个小混混,喜欢躲在巷子里抽大麻,寻求存在感。有一天,一个陌生家伙走了过来,把烟从我嘴里掏了出来。他看着我的眼睛,一字一顿地说:“这正是犹太人和共产党想要的,你越温顺,就越容易被他们驯服。”那时的我涉世未深,不知道什么是犹太人,什么是共产主义,甚至连“温顺”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。不过我没吭声,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注意到我,所以我并不想过早暴露自己的愚蠢。我从小在芝加哥南区长大,父母常年在外工作,陪伴我的时间少之又少。为了生计,他们别无选择,但我仍然觉得自己被无情地抛弃了。我就像个隐形人,对未来充满了迷茫,对周遭的一切毫无归属感,一心只想寻找家人。

于是我便成为了一块猎物,轻而易举地落入了陌生人的圈套。他给了我渴望已久的身份认同、归属和使命,我所有的困惑似乎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,内心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和笃定。我告诉自己:你是一个白人,这才是你的家,而你的任务就是拯救白种人的命运。过去,我不过是一个无名小卒,现在竟摇身一变成为一名令人尊敬的伟大战士,如此巨大的转变难免令人陶醉。当然,我也曾对这一切表示怀疑,毕竟它和我从小接受的教育简直南辕北辙,但当我尝到甜头之后,便难以回头了。

《打破仇恨》

目前,你大部分的工作时间需要和曾经的仇恨组织成员打交道,你认为要帮助他们摆脱过去的阴影,关键在于什么?

克里斯蒂安·皮乔里尼: 这个问题比较复杂,我们对他人的仇恨往往是对自身仇恨的映射,理解这一点至关重要。面对一个无法理性思考的人,任何的争论和呼喊都是徒劳,无论你说什么,都不会改变他的想法。我们必须了解,仇恨的动机通常源于人们对自身的厌恶,而我们要做的,实际上是对这些厌恶的深坑进行修复,对吧?我们要确保能够为人们提供急需的帮助,稳定他们的情绪,帮助他们的人生向前推进,避免走回头路。同时,我们也会积极寻求治疗师、心理专家、职业培训师或生活导师的建议,进行多方位的尝试。某些情况下,我们还会推荐“浸入式修复法”(immersion),即鼓励人们主动去接触自己的仇恨对象,以便他们能够更好地意识到,自己的仇恨原来毫无根据。我曾经也有过许多臆想的仇恨对象,而他们反馈给我的,却是同情与宽恕,正是这股强大的力量让我得以走到今天,为自己犯下的错误忏悔。

对于你而言,转折点是什么?

克里斯蒂安·皮乔里尼: 应该是当我意识到自己一无所有的那一刻吧。那是1995年末,我还只有22岁,却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。我加入了一个种族主义乐队,开了一家唱片店,主打的也是种族主义音乐。妻子对此并不支持,我内心也很矛盾,一方面我不希望将家人卷入我的生意,另一方面却没有勇气离开它,因为在那时,这是我唯一能够感受到尊重的事业。

最终妻子还是选择了离开,我开始对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。来店里消费的人各式各样,有色人种、同性恋、犹太人,在和他们打交道的过程中,我第一次对自己的信仰产生了质疑。之后我下架了所有宣扬种族歧视的音乐,销售额随之一落千丈,于是我把店关了。在那之后,我便下定决心逃离过去的自己。我很快搬了家,找了一份新的工作,并开始结交新的朋友,努力摆脱过去的生活和人际圈,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了5年。

1999年,一个在IBM工作的朋友(她对我的过去一无所知)鼓励我去她们公司应聘,我一时哭笑不得。我被5所高中开除过,没有上过大学,甚至都买不起电脑,IBM没有任何理由雇用我。但那是一份电脑安装的入门级工作,就这样,我得到了这份旁人梦寐以求的工作机会。

然而,公司安排我去的第一个地方竟是我以前的高中,我曾因种族歧视两次被赶出这个地方。由于担心被人认出,我在走廊里来回溜达了15分钟,忐忑不安的样子引起了一位黑人保安的注意,8年前,他也曾是我欺负的对象。一开始他并没认出我来,直到我开口:“你好,霍尔姆斯先生,”我伸出手,鼓起勇气对他说,“对不起。”他似乎对我突如其来的举动猝不及防,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。我暗自懊恼,也许在他心里,我仍然是当年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浑小子吧。我一时语塞,除了道歉不知该说什么好,“真的,我很抱歉。”但在这时,他却握住了我的手。

我和他聊了聊自己的家庭,希望他知道,我已不再是那个喜欢惹是生非的少年,也为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感到羞愧。这是我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,内心的不安溢于言表,他耐心地听我说完,然后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。“嘿,没事的,一切都会没事的,”他笑着对我说。从那时起,我们便成为了很好的朋友。

这件事对你带来了什么影响呢?

克里斯蒂安·皮乔里尼: 我觉得生活终于云开雾散,就像我减肥成功那样高兴。开玩笑的,其实它给我的,是去寻找答案并自我反省的勇气。也正是在那时,我决定主动向人们讲述我的故事。这还是在夏洛茨维尔(2017年发生在夏洛茨维尔市一场暴力集会上的惨剧,一名女子遇害)、查尔斯顿(2015年6月17日晚发生在查尔斯顿一座教堂的枪击事件,导致9人遇害)和威斯康星锡克教寺庙枪击事件(2012年8月5日发生的枪击事件,包括嫌疑人在内至少7人死亡)之前,我试图抓住每一个机会和旁人聊天:“朋友,我曾经也是一个崇尚白人至上的种族主义者,你应该听听我的故事。”可在那个时候,没人愿意听。今天一切都有所不同,我很高兴人们终于开始进行类似的对话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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